十二年,神仙也得有些长进的。
梅长苏学画。
画,天生是闲人如蔺少阁主学的。梅长苏不闲,不闲得画用的小碟儿都不刷。他呢也不让别人刷,就叫颜料都干在碟儿里。久了会自由剥落下来,涸光碎彩的,风烟年华似的。
他说廊州很好画。
白墙,黛瓦,云天的青一层层浅下去,施以明黄的油菜花。
廊州有顶淡雅的民居,还有香茶,沃野,名山大瀑……水跃下来比飞流的功夫还俊,灿若银河落九霄。
廊州也隔了牛郎织女的。
景琰也很好画。
我看,墨朱两色即可。
太子伏在案上,要往口中送果脯,还要笑他。
笑道,两色可是少了,我哪有粉墙那样白?你还是不会画。
苏先生也莞尔。画别人自是不够,画你够了。
用水兑稀了胭脂色,也一层层晕上去——与画牡丹没两样,也与种牡丹没两样。你还不知道我么?我是不怕下功夫的……层层红罢,什么时候心里觉得够了,就是画成了呀。
听的人局促极了,也恼极了,挺直了背。
耳朵发红,两颊泛红,眼角都浸红了。
真像那牡丹,朵朵儿地长,圈圈儿地开,瓣瓣儿地艳……
梅长苏还没画什么就画完了。
太子可比廊州好画啊。
但也未必然?画人总比画景难上一层,因为景可以无人,人却须映在景里的。
梅长苏望一望太子。
身后那面墙上是苏宅的「上善若水」。
水善利万物而不争。他把它取到东宫来了。这字是墨写的,也是线绣的,缝缝补补一辈子的心意,如今也不消说了。
金陵也有水。
金陵的水多了去了。宫墙内流的是红叶,秦淮畔沉的是玉钗,那是香软的水。小池里闹的是孩子,小溪里踏的是马匹,那是清纯的水。还有的,不定照过哪些人的东窗影,洗过哪家府第长阶的,却都混在一起,不知是个什么气味儿,从巍巍古都的沟渠里流去了。
才子的头都熏疼了。
我真不会画金陵。
他突兀地说。
太子绕到他身后再坐下,一双手有模有样揉上谋士的太阳穴。这巧劲儿不是医者的,也不是女儿的,是承自开弓转剑的巧,只熟与此一人。
别画了。太子说。
别画金陵。
怎么不后悔呢。
其实世人大可不必把「后悔」二字看得那样贵重和逼命。后悔是说说罢了。什么叫世上没有后悔药?蔺晨的欢歌笑语就是后悔药。后悔药明明是治心疼的。
只是没有反悔药。
蔺晨他爹言之凿凿。
十四年前,林殊就认了。
忆起这个七夕,独自靠在檐下,银烛秋光的,天上想来是聚了,胜却人间画不成的美好。
此生将休,他生未卜。
那个愿是什么来着?
若有来世,让景琰开在廊州罢。
END
病好得七七八八,又可以胡言乱语了。